“你的哑巴妈妈来了。”听到哑巴这两个字,我冲去教室将门窗关起来,不让他们进来,痛哭了很长时间。那段晦暗的日子,刻画在手臂上的刀痕和自杀的念头,没有人知道。

文/麦小米


我的父母是聋人


带着父母的期待和盼望,我来到了世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觉得我的父母跟别人不一样。5岁那年,我每天跟着父母在培训班学习手语。那时,在教室里,我一边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正常人”,一边思想游离在手指飞舞的聋人群体外,总觉得这一扇窗隔开了好多东西。


 妈妈为我做很多事情来表达爱,摇扇、洗衣、做饭、偷偷给我买好吃的。


从小到大,哑巴的女儿、别人对父母异样的眼光和嘲笑、特殊的家庭等就像隐形的标签一样如影随形。对于外界的取笑和奚落,姐姐常常直接大打出手,而我通常横眉怒目地吼一声“看什么看?笑什么?没见过吗?”......


当初,老师教“哑巴”这个词的时候,我坚决不开口。一个轻蔑的眼神、一句讥讽的话,常常会刺伤我,情绪很容易失控,非常愤怒。那种感觉就像在众人面前被扒光一样,很羞耻。我选择了内化处理,长年累月积压在心里。


聋人在当今社会都没有获得平等和被尊重的地位,更何况是80年代呢?


听聋两世界,距离有多远?


年轻时,爸爸很喜欢妈妈,上门提亲被爷爷、奶奶反对。因为担心他们都是聋人,生出的孩子也可能会是聋人,后来爸爸娶了一位听人妻子,但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最后选择了分开。


在我出生前,同父异母的哥哥溺水死亡了。听说哥哥生前乖巧懂事、成绩好、人品好,小小年纪能够照顾家人,是家人的骄傲。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妈妈很爱哥哥。听到噩耗时,怀有身孕的妈妈因过度悲伤而流产了。


爸爸几乎从来没有提过哥哥,家人和亲戚也从不敢在他面前提。仅有一次,他说我名字里的敏字,是爸爸的“海”和哥哥的“文”的组合。我了解到关于哥哥的一切,都是姐姐告诉我的。据说爸爸得知哥哥溺水后,痛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差点跑去撞墙,幸亏被很多人拉住。这么多年来,这一直是他心底不能触碰的痛。


小时候记得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和爸爸一起做了一个小电器——蜂鸣器,也常常跑到妈妈工作的食品厂,帮她们做糕点,大家一喊:“你爸爸来了”,就马上躲到桌子下面。


面对这样特殊的家庭,我曾怀疑是不是医院抱错孩子了,直到偷翻到出生证才确信,那年我8岁。虽然他们很爱我,爸爸顾家,妈妈勤俭,但仍不能走进我的内心,很多深层次的东西,包括学习生活遇到的困难、社交问题等等,需要自己独自摸索与面对。


聋人和听人是两个世界,他们有不同的文化。虽然我是他们的孩子,但是活在听人的世界里,每天都在用听人的文化。很多心里话,聋人们也无法跟听人说,即使是亲子关系,也无法完全了解彼此。


聋人父母很难走进我的世界,而作为听人的我也无法真正走入他们的世界。愈长大,愈孤单,渴望被爱,渴望被倾听。面对内心的空白,我总觉得没有谁是真正爱我的,活着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真爱,究竟是什么?


17岁时,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是学校的校草。毕业后,我们在同一家旅行社工作,他开始追求我,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年我站在他旁边,他都不会正眼看我一眼。从初中开始,脸上长痘痘、戴着眼镜又家境特殊,遇到帅气小坏的他,虚荣心爆棚,很开心地和他交往了几个月。后来,他想和我闺蜜劈腿,我就提出分手了。


随后的3年时间,我默默地关注着这个“完美渣男”所有的一切。我知道这并不是爱,却执念,心里被这样一个人占据多年,感情方面变得孤僻独行,反而吸引很多男孩喜欢,但我都拒绝了,不愿意对无法读懂我的人敞开。


非常在意亲情、友情和爱情,但没有哪一块能填满内心的空白,我常常质疑人性的真实。每天不知道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只觉得白天不过是黑夜梦的延续而已。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拉我不断往下坠,坠到一片黑暗里,几乎窒息。


那段黑暗的日子,过马路时脑海里会响起很清亮的钢琴声,想就此停在斑马线上,被疾驰的车撞死。


深深的孤独感环绕心头,罪恶感也不断控诉着我。而我不得不用微笑和开朗来伪装自己,游离在真与假之间。每次路过河道闸门时,看着那一圈一圈放闸时迅速旋转的水漩,总有一股跳下去的冲动,想让自己彻底消失在漩涡里;过马路时,脑海里会响起很清亮的钢琴声,想就此停在斑马线上,被疾驰的车撞死。


看了电影《泰坦尼克号》后,我开始思考:真爱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我活着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世界什么是永恒的?如果我死了,世界也不会为我停止一分一秒,家人、朋友再难过,将来我也不过是他们的一块碎片记忆而已。


深夜清冷的街道,我常一个人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尽管坐在明亮的路灯下,却看不到一丝光明。我已经在黑暗中画地为牢了,一瓶瓶的冰水浇在头上,只为片刻的清醒。


那段晦暗的日子,我刻画在手臂上的刀痕和自杀的念头,没有人知道。


祢是不是我一直找寻的那位?



我想找一条出路,却不知道路在哪里,曾用大悲咒和重金属摇滚来麻痹自己。有一天,一个失联已久的朋友在街上发福音单张,我无意看到内容上有一句话是“离开你的罪”。回来后,在日记本上,我不知不觉写下了无数遍的“离开你的罪”。


后来,那个弟兄多次约我去教会,我勉强答应了。一路上,我竟然紧张得手心出汗,“去”和“不去”两个声音在我心里不断的争战:不就是聚会吗?至于这么紧张?当开始唱诗歌敬拜耶稣的时候,我很后悔,发誓再也不要来了。


但当他们开始分享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深深扎中我的心。“耶稣爱你,能赦免你的罪,将永生赐给你。”这些人虽未谋面,可是他们谈的每一个话题,却刚好解答了我心里挣扎的问题。我很害怕:为什么他们的上帝有我认为一直寻找的答案?


回家后,我整夜没睡,一直问耶稣:“祢是不是我一直找寻的那位?”于是,我决定再回去聚会,探个究竟。第二次聚会,我决定信耶稣。当我做决志祷告的时候,永生的盼望犹如密封已久的袋子拉开了一个洞,迎来了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沁人心鼻,豁然开朗。


至今,我都记得重担卸下的感觉,是那么轻省、自由和释放。死和生的转变,在相信的那一瞬间。圣灵的工作竟这么奇妙!那时候,我走路都是跳跃的。


人生的终点并不是死在等着我,我的生命如此宝贵,以至于神的独生子竟为我被钉在十字架上。生命逝去的时候,这位复活的主以永生的盼望在迎接着我。因着耶稣的宝血,罪不能再挟制我;因为以马内利的神,我里面的孤独消失无踪。


耶稣是聋人的神!


耶稣说: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你们心里就必得享安息。(马太福音 11:29)越认识耶稣的柔和谦卑,我的生命越降服在耶稣面前。父母看到我生命的转变都信主了,曾认为我是家族叛徒的亲戚们也渐渐尊重我的信仰。我和父母也不再只停留在简单的手语交流而已,我很享受跟他们在一起,更宝贵的是全家人在一起祷告、敬拜神。


神拣选了我父母,我们常常一起祷告、敬拜神,关系更亲密。


信主后两年,一位聋人牧师建立了聋人教会,我抱着帮父母翻译的初衷参与服侍。当时我以为父母看不懂新版的手语,其实是我多虑了,那时候还不了解聋人文化。第一次聚会,觉得很扎心,手语讲道竟然这么生动,耶稣真的是聋人的神!


聋人牧师和信徒们一点一点地把我这个自以为了解聋人的人真正带进聋人文化中。透过一次次的翻译,分享神的话语给他们,当跨越听、聋两个世界来服侍他们的时候,深深感恩神在我生命中的美意如此地奇妙。


神使用我过往的经历,进入聋人文化,服侍他们。


回想起父母的婚姻、哥哥的去世、我因家庭经济缘故没有上大学等等的事情,以前的经历被神如此使用,神让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面,为要成就祂计划的一部分。这一走,就是十多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给了祂,我不后悔。如今,神给我机会参与到圣经手语翻译的事工中,想到自己的生命能被神使用,无比的感恩。


抑郁像躲在暗中的怪兽,躲了很多年,不经意间仍会跳出来想要制服我。抑郁也是魔鬼支使的傀儡,擅长伪装和欺骗,使人类跌落在罪的桎梏中,以为无法挣脱,觉得自己不重要、孤独、罪恶、逃避。


曾有一次,我再次陷入低谷,想要结束生命的念头再次爬上心头。然而,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认识耶稣的小女孩,耶稣的生命在我心里深深扎了根。绝望中,我紧紧地抓住耶稣的手,祂带领我安然经过。虽然随着信心、服侍、阅历等方面的沉淀,我像练兵的战士越来越能娴熟应战,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它很可能又跳出来咬住你的颈项。


对于抑郁,有一剂良方:信靠主耶稣,让生命被耶稣触摸。躲在耶稣的身后,祂会为我们揭穿一切的伪装。在这场抢夺生命的争战中,耶稣永远得胜,祂的复活让所有的绝望和谎言化为虚无。


一次次靠主战胜抑郁,神扩张了我服侍的深度,信仰也更加真实,被其他东西挤到角落的耶稣,重新占据了我的整颗心。神陆续把很多饱受抑郁之苦的人带到我的身边,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祷告,一起流泪、一起欢笑,陪伴和见证他们生命中每一步微小的改变。


感谢神使用我的软弱和破碎,彰显出祂的荣耀和大能。当还在母腹中的时候,神早就认识了我,参与了我人生的每一个片段。祂是一位伟大的棋手,每一步都有深意;他更是一位卓越的导演,每一个场景、每一个角色都精心预备,为要成就祂美好的旨意。


神扩张我服侍的深度,关怀、陪伴保守抑郁之苦的人。

神给了我一张黑白底片,一年一年下来,轮廓逐渐清晰,了解到人的一生可以在不同的层面服侍神。我愿意成为神的器皿,把神的美好福分分享给更多人。因为祂永远是最伟大的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