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明白,上帝为什么给了我女儿,又残忍地从我身边带走她?心灵软弱,痛苦难耐时,甚至怀疑信了耶稣,灵魂真的就会上天堂吗?带着这些疑惑,我向神祷告:如果我的女儿真在祢的怀抱中,请用祢的方式让我能明白。

口述:王虹  采访整理:青橄榄、小鸿雁


为什么我的孩子会罹骨癌?


2006年3月,女儿参加单位三八妇女节的才艺比赛,排练时,常常感到手很酸痛。当时,我给她敷了一些外用药,但没见好转。五月底,她和同事去大理参加比赛,不仅手疼的更严重,而且脊柱也受影响。


我带她到医院检查,医生特意单独跟我讲女儿的病情,说她手背肱骨长了骨纤维细胞瘤,这病比较罕见,是医院目前接收的第四个病例,建议尽快入院做手术。我很震惊,一时无法接受,感觉像天塌下来一样,没办法活:为什么我的孩子会遭受只有十万分一机率的病?


我不敢告诉女儿实情,只是告诉她:“你手上长了东西,需要做手术。”她刚开始以为不会有大问题,辗转到肿瘤医院时,她很惊讶,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住院?”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还是隐瞒她,用一些她能接受的话,安抚她住下来。


住院后,她慢慢察觉了自己的病不一般,拿了片子去找主任。眼见无法再隐瞒,主任告诉她病情。听完后,她在病床上嚎啕大哭,我坐在她身旁,跟她一起哭,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大约十分钟后,她抹抹眼泪,故作镇定地跟我说:“妈妈,请不要把我的病告诉爸爸,病在我身上,我一人来面对。您也不能病倒,不然我住院,就没人照顾我了。我们回家吧!”望着眼前忽然一下子懂事的孩子,我的心像被刀片割了一样,心疼不已。


女儿生病后,我们四处寻医,几经周折,她开始接受治疗。


从那天以后,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快崩溃了。但我不敢表露心里的痛苦,咬着牙想成为女儿的倚靠,担心她因为我的忧伤而更加难过。她也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每天若无其事地去单位上班。有时,她还反过来安慰我:该我面对就面对,该我承受就勇敢承受。


每天我都活在恐惧里,担心将来的某一天,心爱的女儿会离开我。她如果真的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我想我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陪她一起走。


我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在幼儿园工作,曾有位家长跟我传福音,当时我觉得那是外国人的神,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女儿患病后,她又打电话约我到教会。我发现从弟兄姐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很真诚。除此之外,当他们唱赞美诗的时候,我心里筑起的那道冷漠的冰墙,犹如寒冬遇到了暖阳,瞬间瓦解消融。


“主,祢是我最知心的朋友,祢是我最亲爱的伴侣,我的心在天天追想着祢,渴望见到祢的面。在我人生的每一个台阶,在我人生的每一个小站,祢的手总是在搀拉着我,把我带在祢身边,告诉我当走的路,没有滑向死亡线。祢爱何等的长阔高深,我心发出惊叹:有了主还要什么?我心与主心相连,我已起誓要跟随主,永不改变......”


我的眼泪顷刻决堤,受到了很大的安慰。往后的日子,教会弟兄姐妹一直用心陪伴我,用神的话来鼓励我。在越来越认识神的同时,我借着祷告,对生命重新有了向往,即使活着的生命很短暂,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当积极寻求解决方法。


痛苦并没有消逝,但耶稣走进了我的生命,我在最绝望的深处,抓住了救命稻草。如果我不认识神,我很可能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悲惨忧愁地死去。受洗那天,我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平安,感觉好像背了很久、很大的包袱,主耶稣亲自担起我的重担,有一股说不出的轻省。


十几年没有过生日了,当弟兄姐妹特意为我过生日时,我很感动。


跟天上的爸爸说话


当时癌细胞已经把女儿的腰椎蛀空了,如果不治疗,腰椎就会塌陷,导致下半身瘫痪。我们接受了医生给的微创手术方案,把骨髓泥打到腰椎里面,起到支撑的作用。


手术当天,女儿一进去,就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我很心痛,又无能为力。二十分钟后,人终于出来了,主治医生说腰三椎的手术做得很不理想,因为打麻药打不到骨头里面,只能到皮下,探针一到里边,她就疼得不行。


束手无策时,我询问了教会师母,她说:“我们试着一起来祷告,求神帮助。”第二次做腰五椎的微创手术时,我邀请女儿跟我一起祷告。虽然当时她还没信主,但看到我信主后的改变,并不排斥。我问医生:“手术过程可不可以播放音乐?”得到允准后,我准备了赞美诗给她听。


手术前,我告诉她:如果你愿意,在很痛的时候,可以呼求耶稣救你。经历过前次剧痛的治疗,她没有犹豫,爽快地答应了。那天,教会弟兄姐妹为女儿的手术过程同心恳切祷告,我深深经历了神的同在。看到医生脸上表情跟前次截然不同的那一刻,我知道神垂听了我们的呼求。


女儿出来后,兴奋地跟我说:妈妈,太奇妙了!我一点都不疼。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做CT检查时看到了女儿腰椎里充满了填充物。经历这件事后,女儿做了一个决定:相信並跟随耶稣。


面对病痛,女儿没有痛苦地指责或抱怨过,坦然无惧面对死亡,向往去到上帝为她预备的地方。


女儿整个化疗过程都很顺利,按时吃止痛药,到后期基本用止疼针,反应并不那么强烈。信主后,无论跟人的关系还是对病痛的态度,她变得不一样了。我们在病房里,常常一起读圣经、祷告和唱诗歌。在病痛面前,她从来没有痛苦地责备或抱怨过,身边的朋友、同事都看不出她得了很严重的病。


教会师母跟女儿约定每天八点到九点一起祷告,每到那个时间点,她就特别安静,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们的约定,问她在干嘛,她很认真地回答:“我在跟天上的爸爸说话。”


女儿不属我,乃属上帝


我们敞开交流很多关于天堂和地狱的事情,她说虽然活得短暂,但知道将要去的地方。当读到圣经启示录关于新天新地的记载时,她说:“我不害怕死亡,很向往去到上帝为我预备的地方。”


先生知道女儿患病的事情后,主动承担了许多的家务,也很配合医院的治疗、沟通等。女儿知道在世上的日子不多,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妈妈,我病了三年,快支撑不住了,我预备好要去天堂了,如果爸爸也能信主就好了。我没办法孝顺你们,但请一定要好好活着,照顾好爷爷、奶奶、外婆,千万不能因为我的离开倒下。


临走那天,她说:妈妈,我看到穿白衣服的天使来接我了。我问:“你怕不怕?”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怕!我和女儿有一首同样喜欢的歌——苦难当中的恩典,那时我不太会唱,就念歌词给女儿听。听着听着,她的眼睛闭上了,永远安稳地睡在主耶稣的怀中。我没有哭天抢地,心里竟然有出人意外的平静,想:神的时间到了,接孩子走了。


她就这么走了,走的时候27岁。


女儿离开后的一段时间,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了。在路上偶然遇到跟女儿年龄相貌相仿的女孩,我就情不自禁地思念她。按照以前在幼儿园工作的经验,按理在教会可以参与主日学服侍,但我根本不敢触碰这一块。因为它会让我回想起很多关于女儿从小到大成长的片段。


女儿离开世界后,我常常思念她从小到大成长的片段。


我真的不明白,上帝为什么给了我女儿后,又残忍地从我身边带走她?心灵软弱,痛苦难耐时,甚至怀疑信了耶稣,灵魂真的就会上天堂吗?带着这些疑惑,我向神祷告:如果我的女儿真在祢的怀抱中,请用祢的方式让我能明白。


某天大约凌晨三点左右,我在睡梦中听到了一句话:孩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醒过来,恍然大悟:孩子确实在父神的怀抱中!我只有管理她的权利,没有拥有她的权利。同时,有一句话清楚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赤身出于母胎,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当时,我根本没读过这节圣经,也不知道出自哪里。第二个礼拜,我去教会听道,牧师正好讲的是这节经文,我才知道出自圣经约伯记1章21节。我深受安慰,经过整整一年多的苦苦挣扎和寻问,我终于明白:女儿不属于我,乃属上帝!


十年风雨路,我们走向了彼此


在女儿生病这三年,我和先生都不愿意挑开负面的话,各自把内心的痛苦压抑。我们曾经是传统中国式的三口之家,自孩子出生后,基本以孩子为中心,为了孩子,遇到问题,我们都会忍。自从孩子离开后,我们夫妻间的问题就显露出来了。


女儿走后的大半年,我们很少交流,各自忙着打工还债,因为带女儿看病治疗的三年,花去了我们所有的积蓄,而且那时经济很紧张,女儿刚毕业,先生因企业破产就下岗,我刚退休。


我们交流最多的就是:吃饭了没?今天想吃什么?自己做,还是出去吃?差不多两年,我们没有其他话可以讲。我也想跟他交流,可是不知道说什么,莫名感觉一股压力。我心里知道,我们的痛是一样的,但都没办法把它表露出来。


我们唯一同时一起去的地方,是礼拜天去教会聚会。但一回到家,我们就不知道要如何沟通,都没敢把搁在心里的窗户纸打破。我也想过离家出走,同在一屋檐下,隐藏着无法说出的痛。每当闪过这种念头时,就想:我已经失去了女儿,但不能让妈妈也失去我。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先生避讳谈起跟女儿有关的话题,很少交流,关系渐行渐远。(图为全家合影。)


有一次,我们参加教会组织的夫妻营会,慢慢学习从神的眼光看痛苦的经历,并愿意在真理上做出调整。透过学习,我才发现:我们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先生温和,我霸道,在不同家庭长大,需要学习接纳对方的软弱。先生的母亲患乳腺癌,在他八岁时去世,父亲找了后妈后,他只能被迫小心翼翼地去对待关系。女儿癌症去世,对他打击很大,很长时间,他在怀疑:为什么信耶稣之后,女儿还是会走?


在营会中,我们敞开了避讳已久的话题,互相了解彼此后,他从圣经了解到天堂地狱的真实存在。往后,我们通过跟牧者的分享、与弟兄姐妹的交通等,在一起灵修、读经、祷告,不断调整对待家庭、对待婚姻的一些方式。渐渐地,我们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


从女儿生病到我们夫妻关系修复,至今刚好十年。我们夫妻没有分开,我也没有做结束自己生命的错误决定。身体是圣灵的殿,我没有权利拆毁它。当我们不再避讳谈女儿死去的事实,我和先生在漫长的五年关系冰封期里,终于走向了彼此,在患难中感情愈加稳固。


我和先生学习敞开彼此,接纳对方的软弱,不断调整对待家庭、对待婚姻的一些方式,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


我愿意去爱,因为神先爱我


每当我伤心难过时,神的话就安慰我:你不孤单,我与你同在。我向神祷告:神啊,祢那么爱我,我可以为祢做点什么?从幼儿园辞职后,我认真研读圣经,慢慢心里有了感动,神透过圣经告诉我:我怎么爱你,你也同样去爱有需要的人。


没过多久,我先生的舅妈打电话给我:“我女儿患上乳腺癌,要在广州做化疗,你能帮我去照顾她吗?”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推辞,因为我很难再去面对癌症的人,它会重新揭开我过去的伤疤。但我接到电话的第一反应并没有拒绝,而是一心想着要把福音传给她。


在先生的支持下,我跟他们商量好时间,准备出发过去。从决定过去的那一刻起,我每天都为此祷告。在广州大半年的时间,我顺利把福音传给表妹,她在教会稳定参加聚会,生命有了改变。在医院里,我还遇到了很多其他的病人,似乎我的伤口被一次次地揭开,但神也一次次地安慰我。我相信,神在预备一个工人时,会用各种方式来操练我的生命。我向神祷告:求祢给我属灵的智慧懂得如何来分辨,也帮助我在各样的处境中为祢作见证。


深深经历了神的爱后,我看到失独父母的需要,常常关怀探访他们。


我接触到了以前单位的同事,她儿子跟我女儿同龄,在同一年生病,2007年离开人世后,也成为了失独家庭。2015年6月,她主动打电话给我,我们约了几位同样失独经历的父母,他们都觉得我和先生很幸福,活得很不一样。我也邀请他们来教会,但发现福音很难进入他们心里,因为伤痛太深,需要的不是一套福音教义,而是长久的陪伴与关怀。


在神面前,我常常思想:祢把我放在失独的群体中,要让我做什么?失独的群体越来越大,我开始在祷告中提到他们,求神纪念这些失独父母的眼泪,也怜悯我们的罪,因为在计划生育时候,不少人堕过胎。有时,我灰心沮丧,觉得若不是神的带领,服侍失独群体很难,真的走不下去。神给了我和先生不一样的眼光和心肠,看到了灵魂的价值,定睛在永恒的盼望上。


虽然痛失爱女,但感谢神神给了我和先生不一样的眼光和心肠,看到了灵魂的价值,定睛在永恒的盼望上。